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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為快活之都的悲慘命運所難過。歷史上,『永恆』城市無不是毀滅於洪水、瘟疫和人為的災難之中。
新奧爾良令人驚奇的是它滅亡的命運沒有一早出現,而是等到今天纔到來。沒有城市以永世不倒。不夠堅固的建築會分崩離析,其餘的則注定要倒塌瓦解,或者遭受人為摧毀。只因我們都患上了歷史近視癥,令我們大多數人無法一眼看清過往,讓我們以為我們的城市堅不可摧、永續萬世。
我們早該知道這些,因為眾多作家都已經爭先恐後地寫過這一點。賈列德·戴蒙(Jared Diamond)的近作《倒塌》(Collapse)就是這類災難之書的先驅。今年出版的新書中,傑·費爾德曼(Jay Feldman)講述1812年新馬德裡地震的《當密西西比河倒流時》(When the Mississippi Ran Backwards),似乎正是為新奧爾良當下而作。菲利普·弗蘭德金(Philip Frandkin)則傳神地記?了1906年舊金山大災,西蒙·溫切斯特(Simon Winchester)也把目光放在相同事件上。克裡·伊曼紐爾(Kerry Emanuel)的《諸神之風》(DivineWind)即將出版,有望成為最好的颶風故事。
那些已被摧毀之地,一度信心十足地立於我們四周。歷史便是我們從中穿越的路徑,而我們卻用浪漫或哲學——而非恐懼——的眼光來注視它。登上古羅馬主神殿的愛德華.吉本曾為帝國的此更彼孑而動容,但同時更加堅定了他對人類進步的信心。
『失落之城』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叢林或者荒漠之中,無不令發現者對故人命運大發幽古之思,對散見於文學名篇中的隕落之城唏噓感慨。當倫敦大橋轟然坍塌,或勒蓋德山上遍生雜草時,我們甚至縱容自己想象我們的城市也會毀於一旦,並沈溺在這種想象帶來的安全恐懼之中但是我們並沒有真正為這一天的到來做好准備。如果過往如此,那將來也會如此。新奧爾良與古代亞述首都尼尼微和腓尼基港市提爾並無不同,與人們建造的大多數城市亦無異。
城市的脆弱是個令人難以面對的殘酷事實。我們耗費大量精力加以建造,並出於對未來的信心而將其裝扮。我們感其建造者的偉大,因為他們願意奉獻,只是為了未來的聲名,甚至是為了後世福祉。我們也敬重那些似乎主動迎接災難的城市,最惹人目光、最具氣概者,有如石城威尼斯——建造在鹽澤小島;或如舊金山——不顧地形的限制而興建並重造,幾乎與地理斷層重合;又有東京,立於地震帶和臺風路徑之上。
當然,人們建城市而居,並非出於自然環境考慮,而是出於心理上、想象力上,也許甚至是精神上的衝動。城市以極端的形式,呈現了一個毀滅性的人性誘惑:改變自然的欲望。我們的先輩幾乎開發了這個星球上一切適宜居住的環境。即是彼時,他們中許多人仍不感滿足。一些人開始用農田和溝渠改變地貌,甚至對其加以重塑,以彰顯秩序和幾何美感。他們渴望看到丘壑平、山岳低。這個進程的邏輯終點,就是要將大自然改造為另一個環境、一個人造的環境、一個他們自己設計的環境。
然而,建造永世之居的理想看起來是如此危險。游牧者可以棄其營帳而不會心傷。帳篷可以?好,並在另外一個更好更安全的地方重新搭起。但我們的城市能夠像對抗自然那樣對抗歷史,突破速朽的宿命嗎?我們確實擁有能夠延長城市生命的技術。阿姆斯特丹,一座在極度不可思議的地方修建而成的偉大城市,在可預見的將來仍能安全地抵御任何來自大海的威脅。
新奧爾良本來也可以獲得同樣的保護,但是我們只能對抗我們可以預見到的,至於城市,因為太過巨大,便更易遭遇不可預知的危險。新奧爾良災後,美國國會主流派領導人惹上了口舌是非,因為他相信這座城市不必作任何修葺。當然,只有重建纔能平息這場情緒風暴。資本主義能讓重構變得不可避免:總會有資金注入其中。然而,我們是否該放棄建造新城市,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城市的歷史似乎已經表明,生存的最佳方式,就是犧牲我們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