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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的傍晚,特別想找幾個人喝酒。
有天傍晚,我打電話給張大個子,他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我在船上哩,陪朋友到重慶送貨,到了長江三峽,正在過萬州。
我恍若看到張大個子神采奕奕站在甲板上,頭頂上是滿天星光,身後岸上是緩緩移動的萬家燈火。
張大個子是個老闆,他這個人總是很忙,放下廠裏的一大堆事情不做,陪朋友送貨。朋友路上開車怕打瞌睡,想找個人陪着。張大個子一聽,二話沒說,帶着他的寶貝相機,爬上了大貨車。
天冷找個人喝酒,我當然會想到寫詩的陳老大。春天裏,陳老大打電話約我,到杏花村喝酒。我說,我們這地方哪有杏花村?你這是開玩笑吧。陳老大哈哈大笑,你這個人還寫文章哩,一點浪漫都沒有,有杏花的地方不就是杏花村嗎?那天,我跟在陳老大後頭,不是騎驢,而是坐車,走了六七十里,快走到鄰縣汪曾祺老家了,吃到了比汪曾祺筆下還小的小慈菇,小慈菇燉黑豬肉。
魯小胖左手執筷子,右手拿筆,邊吃邊寫,別人稱他爲小城汪曾祺,他會高興得多喝兩杯。魯小胖其實是個吃貨,不好吃,能胖嗎?喊魯小胖吃飯,他有個習慣,喜歡在別人面前吹他的文章,也不管別人感不感興趣。也難怪,文人在應酬時,都喜歡虛榮這道菜。
有年歲末,我和陳老大在富春江邊喝酒,外面飄着小雪,我跟陳老大閒扯王子猷雪夜訪戴的故事。陳老大喝醉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兄弟,人生在世,要的就是這個意思!”
那種小酒館不是很大,有個小房間,很私密,五六個平方,四五個人圍坐,桌上食物,冒着熱氣。
寒夜的小酒館,是一個可以說說話兒取暖的地方,它散落在城市的角落。陳老大朗誦一個詩人的詩,男人天生就是小酒館的主角,許多事,有一半是在小酒館裏完成。在這裏,各式人等想入非非,滿腦子的野心,想要出人頭地。小酒館是個公共的地方,也是生活的B面,那裏彌散着最柔軟的鄉愁,有多愁善感,世事冷暖,情感交集。
那天,陳老大百感交集:真懷念從前啊,小時候家裏窮,經常餓着肚皮上學,到同學家,看到門口晾曬的蘿蔔乾,偷偷拿幾塊塞到嘴裏,蘿蔔乾太鹹,舀水缸裏的涼水喝。
天冷找人喝酒。這種感覺不是我一個人有。一千多年前,在那個水氣和詩意氤氳的唐朝,詩人白居易問朋友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那時候,白大爺心生寂寞,想找人喝酒,詩中提到劉十九,其時在外地,乃劉禹錫堂兄劉禹銅,洛陽一富商,與白大爺常有應酬。
冬天的傍晚,一個人下班回家,半道上如果有人喊我喝酒,我不會推辭,也不會太在意禮儀。我這個人,不是嘴饞,而是喜歡熱鬧。這時候,有人喊你,說明這個人還惦記着你。
再說,白大爺在唐朝冬天的傍晚,多寂寞啊,他自言自語地對遠方的朋友說,天冷了,能不能喝一杯呢?那意思說白了,也就是無聊時想找幾個人一起吃飯,說說話兒取暖。